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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 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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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娘其实挺喜欢这晋阳王府,因为她喜欢古老而不沉腐的住宅,喜欢经历风雨剥蚀后,那些砖石上显露出来真实的岁月痕迹,也喜欢宅园里篷勃数百年的花草,见证了一个朝代的荣辱兴亡,至今依然欣欣向荣,行走其间,她想起曾经的家园,裴氏祖居,祖母拉着她的手,细诉着一亭一阁的来历,先祖们的笔迹与故事,她甚至想起了她的长兄,那时已经不再淘气好动,却当陆离与十一弟调皮,无意间损坏了一方古石,长兄挺身而出担当长辈责罚,结果陆离与十一郎还是没有逃过目光如炬的祖父追究,三人一齐被罚跪,她与当时尚且撞撞跌跌才会走路的八妹妹,悄悄去送糕点的往事。

    她原本以为这些往事已经被自己克意淡忘了,可是这时突然便涌上心头,奇异的是她竟然能够愉悦的卷起唇角,并不为那再也难以挽回的美好而伤恸流泪。

    京兆裴宗祠已毁,连祖宅都已经被谢氏占据,她至亲至爱的亲人,多数都已含冤九泉之下,可是如今回忆起那些美好,首先感觉到的,还是愉悦。

    这也许就是美好事物,留给人的动力罢。

    “挺好,屋舍庭院都不需修缮。”这是十一娘对划定四媵居院的总结。

    然后她与婷而再去看了东墙之外,那另外僻出的一处小苑,这一处原为单僻出来设置道观,虽与内宅相通,却也设有门禁,又虽然早无道士居住在内,庆幸的是屋宇园景并没有荒损,十一娘便冲婷而一笑:“这里,倒恰好能让那位何娘子暂居了。”

    婷而也笑:“听说何娘子本为秋山观主学生,我甚爱秋山观主才华,却没想到收这学生如此不堪,甘为名利驱使。”

    秋山观主虽居太原,才名却远震京都,婷而听闻万秋山病逝时,方还不尽惋惜,她原本以为这回前来晋阳,说不定能与秋山观主结识,没想到佳人早逝,到底缘悭一面。

    所以当知秋山之徒何君兰竟然屈服于权奸,更加痛惜遗憾。

    十一娘自然也知道秋山观主的。

    万氏为太原世族,虽论影响力,并不能够与柳、孟、甄、祝四族比肩,却也不容小觑,秋山观主出身太原万氏,不过是庶女,再兼自幼嬴弱,十岁时便被亲长送去道观静修,以求能够摆脱早夭之命,秋山却并非自甘修道,她擅长诗赋,十三岁时诗作便流传于世,不过因为身体之故,姻缘无着,秋山也不愿听奉父母之命,既然入道,干脆长居观中。

    大周入道之女原比普通闺阁自由,甚至不少黄冠竟行娼妓之事,世俗之中虽然也有不耻之论,倒并不会以生死问责,这样,许多追求自由者打着入道的幌子恣意行事,下至平民上至公主,贵贱皆有。

    秋山观主以诗才闻名,行事也不拘礼教,仰慕她的才子大有人在,甚至太原豪族子弟,也不少为秋山观主才貌倾倒,然而万秋山却钟情于孟飞笛,偏偏孟飞笛为太原孟氏嫡系长孙,他的婚配自然不能恣意,飞笛君孟九郎论来与陆离是同年,早已取中进士,然而一直未曾真正入仕,可已经娶妻生子,万秋山当然也不会甘居妾位,她与孟飞笛便是所谓的露水情缘。

    其实十一娘也不那么喜欢秋山笔下伤春悲秋哀婉之作,而依她的理念,似乎也不看重男女之情,但十一娘却理解那些至情至性之人,尤其女子,故而听了婷而的感慨,她也轻叹一声:“秋山观主虽然饱受争议,于诗赋一门,才华的确不俗,可惜天妒红颜,我听说,太原不少子弟为秋山之逝而哀恸,唯独飞笛君,连生死离别一面都托辞拒绝,飞笛君这负心之名,只怕要背负终生了。”

    “秋山的确痴心妄付。”婷而亦叹。

    “那却未必了。”十一娘携了婷而的手缓缓登车:“秋山诸多诗作,依我看来,表达之意皆为一厢情愿,飞笛君待她或许只为知己也不一定,再者,我虽也佩服至情至性之人,但却并不赞成逼迫对方也以至情至性相报,孟飞笛早便在礼俗与情爱之间作出抉择,并没有欺瞒秋山,是秋山执迷不悟罢了,然而秋山本人并无报怨,所以我才对她心怀惜重,倘若秋山也如世俗一般,一味指责飞笛君负心绝情,我反倒会心存鄙夷了。”

    就好比莹阳真人,倘若当年借德宗之势逼迫林霄上毁约另娶,渥丹也不会如此爱戴她,说不定根本不会拜莹阳为师,渥丹敬重莹阳真人品格,是因为真人虽然爱慕林霄上,却懂得尊重对方的选择。

    林霄上虽然也对莹阳有情,甚至为两人结合作过尝试,但是最终还是选择了德义,十一娘从不否定林霄上是君子,但因她亲眼目睹过莹阳与林霄上的生死离别,继而心如死水,难免埋怨林家夫妻连累老师不浅,有些情愫,既然已成过往,又何必再揭伤疤呢?林妻最后悔悟了,未免让林霄上死不瞑目,不惜承认夫君心有别属,又让莹阳真人情何以堪?

    这样的情感纠葛,十一娘只觉比对付韦海池更加艰难,所以她避之不及,所以始终作为旁观者,冷静的分析各人心态,而不愿身涉其中。

    因此她从来没有劝过婷而抛却过往移情别恋,十一娘尊重每一个人的感情与心愿,她其实最厌恶的事,便是将自己的看法加诸于人,谁能担保婷而另嫁就会赢得美满?故而婷而自请为她的陪媵时,十一娘首先想到的事,便是必须对婷而剖析厉害,而不是劝服她改变意愿。

    “秋山观主收留何娘子,多半是怜惜何娘子无依无靠,咱们不能强求万秋山那样一位至情至性女子,能够清楚辨析魑魅魍魉,说得更明白些,何氏是何氏,秋山是秋山,两人虽有师生之义,却无厉害之关,婷姐姐无需为秋山惋惜,至少她虽早逝,诗作却能长传世间,多少女子都做不到呢。”

    婷而细细一想,倒觉释怀:“果然如此,是我着相了。”

    因为秋山之故,婷而甚至起意劝说十一娘对何君兰网开一面,不过这时她却觉得惭愧了,刚才方道懂得轻重,怎么转身便会因为一个敌患心生不忍呢?婷而仔细琢磨一阵,与其说她是爱屋及乌,莫不如说是因为同情何君兰与她一般无依无靠,同病相怜而已,这样的情绪当然是不理智的,何君兰就算有可怜之处,但对于十一娘与晋王而言,是敌非友,十一娘对何氏当然不会手软。

    故而婷而便咽下了后头的话,连秋山观主都不再提起。

    两人才刚回到玉管居不久,正在商量琐碎人事呢,却忽得禀报,竟然是毛夫人携同太原柳一位主妇前来拜访,婷而不由蹙眉:“今日殿下与薛少尹去了太原府邸正式面见诸位属官,怎么毛夫人却登门拜访?”并且还带着个太原柳的妇人,颇有来者不善的意味。

    十一娘也沉吟一阵,又莞尔一笑:“我猜,大约是殿下又再出言不逊了罢?殿下既然难以攻克,毛维少不得会在我身上打开缺口,既然有太原柳族妇同行,说不定还是你我长辈呢,拒不相见必不妥当,怎么也要见一见面,不过婷姐姐,暂时还不需你在前为我挡箭,今日且让我作这先锋如何?”

    婷而心头的紧张顿时一松:“既然是毛夫人亲自登门,当然是十一妹接见才合礼矩。”

    十一娘却连连摇头:“婷姐姐还没有习惯,晋王媵可并非普通妾室,婷姐姐不需这般谦卑,将来姐姐少不得与太原贵妇虚以委蛇,若说太原柳氏,我并不比婷姐姐了解更多,今日我是正好有闲睱,待日后,少不得婷姐姐出面应酬,这高高在上之势态,婷姐姐还得端上来,姐姐若过于柔婉,说不定便会被人欺逼上脸。”

    十一娘这番话看似训斥婷而,然而婷而却甘之如饴,她就担心十一娘礙着旧日姐妹之谊,不好直说自己疏漏呢,当即应诺:“十一妹放心,经今日一谈,我是真正省得了。”

    十一娘便笑:“那么,我今日便留一手,且看姐姐怎么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