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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尘封眉睫之间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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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医者淡淡道:“如果他想起来所有过去的事,那你,又将被置于何地呢?”

    冷风从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偶尔窗外飘零的黄叶也被卷进屋子,屋子里的炭火呼呼作响,明晃晃地散发着暖气,然而,浑身颤抖的紫衣少女却感觉不到半分温暖。良久,仿佛思考出了结果,她抬头断然否决了女医者的建议:“洗尘缘这种让人失去记忆的药,和金针封脑之术又有什么区别?”

    她慢慢站起来,柔若无骨的手臂撑着桌子,肩头微微颤抖,显然是心绪激动,难以平静:“一个人若失去记忆,那还算是人吗?何况,既然金针封脑不能彻底封锁记忆,洗尘缘又能比它强多少?”她望着女医者,一字一句道,“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医术,强得过人心呢?”

    女医者似乎被她这一席话怔住了,她从不懂医术的少女眼中望见灼灼热光,那是能够战胜填下任何医术的东西,情感。她神色一肃,微微点头:“你既是如此选择,我当尽力而为。”

    “姑娘这样,可真不像武林里的顶尖人物。”女医者眼里划过一丝异光,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拍,露出一道暗门来,她掀开门帘信步走了进去。暗室里竟一片明亮,阳光透过侧面洞开的窗户洒落进来,室内并没有长期封闭而产生霉味,甚至有淡淡的清香。

    女医者望着跟进来的紫衣少女,淡淡道,“我医治病人时素来不喜欢别人站在一旁打扰,姑娘请先出去吧,十个时辰以后就可以进来了。”

    多年来行走江湖的经验让紫绡敏锐地觉察到对方神色有异,但女医者素居深山,于江湖素无瓜葛,她便没有多想,将白茗轻轻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道了一声谢:“有劳神医费心了”,便掀开帘子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紫绡百无聊赖地坐在外面,望着桌上的香炉里的香慢慢燃尽,计算着时间。若有江湖中人望见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女,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等一个人,只怕会让无数人惊讶。

    她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恩恩怨怨梳理了一遍,过往的二十一年人生,就好像一直穿行在漫长的黑暗中,唯有遇到那个白衣少年之后,她枯涩如死的生命才出现一丝光亮。

    白茗,白茗……她冰凉的手拢在袖子里,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这就是你们未来的同僚。”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人带着青木面具,信步走入亭中,望着一众聚集在此地的下属,简单地介绍身旁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眉清目秀,容貌极美,如同绝色女子,眉宇间的冷意和睥睨之中的霸气却让人一眼忽略了他的绝世荣光。他冷冷地望着将要在一起工作数年的同僚,眼眸如一潭千年古水,波澜不惊,良久,才淡淡道:“我叫白茗。”短短一句话,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白茗,是他,他又回来了?

    所有“雪鸿”组织的成员都知道,八年前,有一个叫白茗的人叛离组织,封剑归隐,甚至惊动了最高领导人“雪鸿”亲自出手,却仍是没有找到任何有关于他的讯息。直到不久以前,他忽然出现在东篱山下的小镇,十二修罗联袂追杀,却被他一一斩于剑下。

    没有想到,八年前几乎动摇整个组织根基的人,竟然如此年轻。

    “以后你便是四大傀儡使之首,他们都和你一样,这是紫绡,这是青烟,这是蓝岚。”木面人指着站在最前列的三个人,一一介绍道。

    四大傀儡使之首?她望见一旁的青烟微微蹙眉,她的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主上任命一个曾经背叛过组织的人来担任如此高位,难道不怕他再次反水吗?

    ——现在想来,是因为主上已经对白茗进行了金针封脑,让他忘记了一切,所以没有了任何顾虑。

    从那以后,白茗就成为了组织中仅次于“雪鸿”的二号人物。他行踪神秘,诡谲不定,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流以外,基本没有和别人说过半句话。于他,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同伴;于她,他却已是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呢?她也不知道。只是她每次见面,都痴痴地望着他俊美的眉眼,至于他说什么,每次都一个字也没听得进,她又不想惹他不悦,只能事后悄悄转问青烟。

    “白茗……”她按住心口,轻轻唤出这个名字,想到他对她的冷淡,忽然觉得心如刀割,俏脸上写满了从来不在人前显现的脆弱。

    “我要怎样,才能让你喜欢上我呢?”她一遍又一遍无声地问自己,却无法给出一个答案。

    很久很久以前,她生活在苗疆,跟着一位蛊师学习蛊术,那位蛊师亦精通占卜,她曾央求他为自己算上一卦,蛊师手拈蓍草,目中有洞察天机的冷厉,望着她轻轻叹息,你这一生,会喜欢上一个对你冷冰冰的男子,柔肠千转,难以解脱,你亦会因他而死。

    “那,他会喜欢我吗?”迟疑半晌,她怯怯地问道。

    “只能看造化了。”蛊师手中的蓍草坠落在地,随风飘远,宛如把握不住的命运。

    真的是一语成谶,后来,在江湖里的这么多年,她孤单而寂寞地飘零,几乎每一个男人见到她都想占有她,除了那个白衣少年,然而,造化无情地捉弄着她,天底下那么多男子,她偏偏喜欢上他,“柔肠千转,难以解脱”。

    “造化”,她的造化又在哪里呢?她从来不是命运的宠儿,也未曾奢求过得到他同等的爱,只不过想留在他身边,多看他一眼罢了。

    紫绡全身微微颤抖着,将俏脸深深地埋入掌心,如同一尊玉像,久久不动。透过指缝,她望见香炉里的第十柱香快烧完了,时间,要到了……

    她忽然觉得迷茫,心底竟隐隐有些留恋这一周抱着他四处求医的日子,等他醒来,他们便又是陌路人。“姑娘这样,可真不像武林里的顶尖人物。”这一句话在她耳畔朦胧地响起。

    紫绡忽然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女医者的眼睛,神光凝练而不外露,显然身俱深厚内功,然而,作为一个医者,需要内功干什么?她发现女医者的身份大是可疑。

    那么,将白茗交到她手中……她不假思索,长身而起,按照记忆里的方法,伸手在墙上猛地一拍,空,墙壁一阵剧烈的抖动,灰尘簌簌落下,然而,不知道那个女医者先前拍的哪里,她几乎把墙壁拍出了个洞,那道暗门竟还是没有出现。

    紫绡一跺脚,几乎要急疯了,就在此时,咔嚓一声,似乎暗中的齿轮开始缓缓运转,暗门转了一转,终于缓缓出现,她忧心如焚,急不可耐地打开门,掀开帘子,握剑闯了进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暗室里的两个人相对而坐,女医者手拈一根细长的银针,正在为白茗打通血脉,被她这般冒冒失失地打断,不由得皱起眉头,冷冷地丢下两个字:“出去。”

    自己真是太疑神疑鬼了,紫绡心道。她尴尬地笑笑,目光落在白茗的后背上,流畅的线条,光洁莹白如玉雕,她只看了一眼,便两颊泛红,匆匆退了出来。

    “你瞧,人家真是关心你。”待得紫绡的身影完全消失,女医者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手中的银针上寒光点点,她望着白衣少年,淡淡道,“看来,紫绡也不能留了,我先除去你再杀了她!”

    白茗僵如木石,竟然已经被她点了穴道,他闭目不答,神情清冷,不知在想些什么,如雪的白衣袂下,他修长纤细的手指却在渐渐握紧。

    “长得如此俊俏,叫我怎么忍心杀你?只好让你多受些痛苦。”女医者手中银针激射如电,刺入他后背中天宗穴,少年咬着牙一言不发,脸色是一如既往的苍白淡漠,额头上却有豆大的汗珠滚落,显然是痛苦到了极点。

    “我看你能撑到几时!”女医者厉声道,声音被厚厚的隔音墙壁所阻隔,外面听不到一丝一毫。她纤纤素手从药箱中拈起一根银针,那双手优美柔软,却可以瞬间致人于死地。她脸上僵如木石,面无表情,如果细细察看,发现她没动一下嘴角都是十分勉强,竟然戴着厚厚的人皮面具,做工精美细致,几可以假乱真。

    “肯定比苏云栖长。”一直沉默不语的白茗忽然冷冷道,“你说是吧,天伐圣女。”

    “……”她冷笑着将手竖起,平平一拍,手中的银针直直地插入他背后心俞穴,少年的瞳孔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痛猛地放大,死死地咬着牙,鲜血顺着他苍白的唇流下,仿佛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凄艳而绝美。

    “如此俊俏的一张脸,如此美丽的一个人。”女医者慢悠悠地转动着手里的银针,“可惜,我注定要杀了你。虽然我们本是同一阵营,谁让你的心上人是沙华楼的朝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