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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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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儿,城南景业坊的客栈发生了件怪事儿。

    大清早的,没来得及洒扫,连门面也只开了一扇,就旋风似的卷进一伙怪人。

    打头的是个骑驴的短毛道士,领着个骑马的黄脸少年,马背上还夹着个年轻书生。

    这伙人浑身的泥泞枯枝烂叶,狼狈不堪,活像被大鹅追了三条街的野小子,但出手阔绰,二话没说就定了三间上房。

    进房后,别的事儿没干,就是蒙头睡,过了晌午也没见起来。

    嘿!这大清早到客栈,赶着投胎似的来睡觉。掌柜的开了几十年客栈,还是头一遭见着。

    他把这事儿说与相熟的客人。

    “难不成是遇见了‘那个’?”客人神神叨叨指着一个方向,却是语焉不详。

    “唉,哪儿会?”旁边的另一个酒客倒是坦荡些,“遇到那村子,还有能活命……”

    话到这里,急急止住。

    木头楼梯嘎吱响动,走上来个短毛的道士。

    那道士挑了个临窗的位置,点了一大桌酒菜,没吃上几口,就唤了小二过去,当头就是一句。

    “小二哥,近来可有怪事发生?”

    …………………………

    “道长说笑了,这佳期将近,正是普天同庆的日子,哪儿来什么怪事?”

    小二笑得讨巧,嘴巴里却不尽老实。李长安看明白了,也没揭破,而是顺着口风问过去:

    “佳期?什么佳期?”

    “当然是乞巧节了!”小二的声音顿时拔高了一个调,从里到外透着神采,“道长你今晚一定得看看!我们这儿的乞巧节与别处不同,那是要热闹许多,今儿晚上还有灯会呢?”

    “你瞧……”小二示意李长安看向窗外,只见街面上来了几辆牛车,车上载满了绸缎和彩灯,几个仆役打扮的,正沿街悬挂。

    “啧啧!这牛半城还真是阔绰,为了讨好织女娘娘,什么法儿都想得出来!”小二摇头晃脑说道,“也是他运气好,要是撞上娘娘下凡的是我……”

    这小二哥没说是他又会如何?不过看他想入非非的神色,也可见一斑了。

    “织女娘娘?牛半城?”

    李长安听着却有些上心,他正待细问,忽的楼下传来一阵喧哗。

    不多时,楼梯口就涌上一帮挎刀背剑的汉子,这帮汉子上楼后便散开,拥出一位穿着绫罗的富态中年。

    这富态中年往堂内扫了一圈,刚刚还有些喧闹的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他忽然抬脚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边。

    那位子上原本坐着几个精壮的汉子,个个袒胸露乳,言谈之间咋咋呼呼,尽是东家的寡妇,西坊的小娘子,语气神态跟个斗鸡似的,八成是街面上的泼皮。

    可这帮挎刀背剑的汉子一上来,几个泼皮顿时从斗鸡变作瘟鸡。待富态中年靠近了,一个个更是仿佛坐上了烧红的铁板,没一阵便扛不住,缩肩含胸站起身来,刚要讨饶让位,那中年却从怀里抖出张画像来。

    “诸位可见过画中人?”

    ……………………

    年轻公子?面白无须?骑着矮脚马?

    李长安笑着摇头:“不知道。”

    中年叹了口,拱了拱手,拎着一帮护卫意兴阑珊下楼了,他方才问遍了在场所有人,都没见过骑着矮脚马的公子。

    这伙人刚走不久。

    书生便拿袖子遮住脸,低着头,鬼鬼祟祟地走过来。

    刚坐下,李长安调笑到:“原本还无人怀疑,但公子如此作态,不是不打自招么?”

    “哈?”书生眨巴眨巴眼睛,瞧了四周一圈,见场中确实没有人关注自己。想了想,最后低头看了眼自个儿,还是昨日那件脏儒服,哪儿像个什么公子?

    他松了口气,终于放下了袖子。

    “实不相瞒,我……”

    “不必多说!”

    李长安摆摆手,他向来不爱听别人家的屁事,只是给书生倒了杯茶。

    “谢谢。”书生还当李长安是体谅自己,连声道谢,正要接过。

    忽然从边上伸出只手来,将茶夺过,紧接着旁边的位上便坐下个人来。

    不是飞飞,却又是谁?

    “书生,我可是听下面那帮人说了……”飞飞将脸凑过去,笑容里满是恶趣味儿,“……他们找的是个骑矮脚马的……”

    “小声些!小声些!”书生连连摆手。

    飞飞却坏笑着继续说道。

    “那帮人一瞧就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

    说着,他打量了书生几眼。还别说,昨天夜里看不真切,今儿洗干净脸面,才瞧得这书生模样还挺俊俏。

    “……说吧,你是拿了人家的钱?还是偷了人家的人?或者,人财两得?”

    “小郎君说笑了。”书生却是叹了口气,有些涩然地如实相告,“我是……是离家出走!”

    飞飞顿时眼前一亮。

    哎哟呵!你也离家出走啊!

    这么一下子,两人仿佛找到了知音,言语间,推杯换盏,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我从小就不喜欢读书,可父亲偏偏逼着我去读,让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但如今的世道,当了官又有什么用……”

    “对对对!读书有甚意思……甚么阴阳殊性,男女异行……狗屁不通!还是舞刀弄剑爽快许多!”

    两人说了一阵,越说是越激动,却忽然齐齐转头看向李长安。

    “道士,你呢?”

    “我?”

    李长安方才自斟自酌好不惬意,没料到这话题冷不丁就扯到了自己身上。

    “出家人无牵无挂,哪儿来这些烦恼……”李长安举起酒杯,“……我们还是谈谈今晚的灯会吧。”

    他一饮而尽,笑得肆意洒脱,但笑容下的心绪却如这杯中酒,略带凉意。

    哪儿个子女不曾违背过父母家人的期待?

    书生的家人希望他读书做官。

    飞飞的父亲希望他放弃做大盗的念头。

    而李长安自己呢……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仔细想来,他背负的期望比之书生、飞飞还要更小些。如果那些期望的人还在,恐怕得到的失望还要更多一些。

    长安,长安啊……

    这小小的一点,他不是也没能做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