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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状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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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胥晟坐在书案后,有些昏沉欲睡,外边天寒地冻的,暖阁里却铺了地龙,温暖得好像要开春,直叫人眼皮子打架。

    姬桓唤了他几声,神色肃敛,道:“请陛下重述何为定法、用术、教礼。”

    华胥晟掩着嘴打了个哈欠,用力回忆,道:“定法,明令著在官府,刑罚不避大夫;用术,因能而授官,操杀生之柄,非领群臣之能者不能用之……王者崇礼施德,设名堂、辟雍以示万民,执礼以治天下,是以圣王以贤为宝,不以珠玉为重——此乃教礼。”

    姬桓点点头,又说:“君无术,则群臣蒙蔽圣听,结党营私;臣无法,则奸令层出,民怨四溢;百姓不守礼,则贤去国轻、天下大乱。”

    华胥晟不住地点头,也不知是听进去还是表示赞同。

    “陛下,刘氏的案子,您可否从法、术、礼三个层面分析一二。”

    华胥晟一听刘氏两个字,头就大了,“这案子不是结了吗?怎的又提起?”

    姬桓不理会他的抱怨,只定定地看着他。华胥晟腹中空空,又烦死刘氏二字,只在心中暗道,今后别让他在听到刘这个字,别说是刘这个字,相近读音的字都不可以再入耳,什么石榴、杨柳、琉璃……

    他走了一会儿神,低咳两声,张口啊了一声,复又没声,乍一听就好像一声乌鸦叫。

    姬桓等着他往下说,可华胥晟张着嘴,半天才断断续续说:“从法来说,刘氏虽一开始是无心之失,可后续却心生歹念,欲将人就地掩埋,是有罪的,当处罚;虽然她平日里孝顺公婆,但也不足以就此判为无罪……呃……纳言司做事很妥当,虽然依法有些重判,但震慑住了天下人的心,以后一定会遵从礼法的吧。”

    他说完了,看着姬桓。姬桓整张脸都跟冰雕一样,面无表情地,华胥晟平白地涌起一股忐忑,这感觉就像过去被先王考校功课一样,也不知自己说对没说对。

    姬桓叹一口气,道,“那刘氏一案,案情清楚,表面看只是量刑难定。但实际上,却是礼制和法制的冲突。”

    华胥晟道:“有这么夸张吗?”

    姬桓盯着他,不言语。华胥晟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道:“请太师言明。”

    姬桓目光深邃,淡然地看着他,道:“陛下,本朝治国凭借礼、法,无论是礼还是法,相辅相成,都不可废。独尊礼制,则百姓皆追逐贤名,不事生产劳作;独尊法制,虽万民尊法,但容易臣尊君轻。是故身为人君,当用术来权衡。”

    他说的极慢,特意在“臣尊君轻”四个字上咬字极重。

    华胥晟赶跑了瞌睡虫,虚心向学:“太师,如何用术?”

    姬桓道:“用术,便是用人之道。用人之道,除了要所举者贤、所用者能,亦要学会平衡。身为明主,用人如同下棋,走一步而思量三步,见近即见远。”

    华胥晟只觉得这番话耳熟,细细一想,临终前和曦嘱托自己的,不也是这样一番话吗?

    不过太师怎么说得比先王说的还要深奥。

    姬桓见他一副牛嚼牡丹的样子,便又延伸开去,口舌费了许多,华胥晟总算是听明白了,却又觉得更头痛了。

    都说这天子是世上最尊贵的人,依他看,是世上最难做的人。

    他伸了个懒腰,觉得整日困在清思殿批奏折、读书的,烦闷极了,便想着出去走走。这一走,便晃悠悠到了贤德殿附近。

    若是高丰,是绝对不会让他靠近贤德殿的,这么长时间不让花解语出现在他面前,正好可以让他忘记此人,可今日不是高丰当值,他又是兴之所至瞎逛,这一逛就到了贤德殿附近。

    幽幽的琴声就像珠玉跳池一样,在这萧条的冬景中成了唯一的亮色。

    华胥晟顿了一下,凝神静听,半晌问道:“这是哪里?谁在弹琴?”

    方小壶心知不能让华胥晟靠近这里,可他只是一个小太监,哪里敢做天子的主,又不敢明说,只得含糊道:“怕是哪个妃子吧?”

    华胥晟循着琴声走过去,贤德殿三个大字赫然跃入眼前。

    “贤德……”他终于想起了被遗忘了半年的名字,“解语……?”

    最初文薇说花解语学识浅薄,不适合伴驾,便以让她读书为理由,不许他频繁去找,后来有了甘、齐二妃,又聪明又温柔,还十分贴心,新鲜极了,他也就一时忘了花解语,再加上平日里国政繁重,哪有那么多心思想女色,渐渐地就将她抛在脑后了。

    他走进去,沿途宫女跪城一片,高喊陛下万岁。

    那琴声陡然断了。

    华胥晟正要进门,却见屋内粉色的影子一晃,啪得一声就关上了门,要不是他走得慢,这鼻子都能被撞下来。

    方小壶眉头一竖:“大胆!”

    华胥晟却没有生气,敲了敲门,好言道:“解语,开门,是朕。”

    屋内响起一阵绵言细语,柔软得好像那弱柳扶风,叫华胥晟一时心里痒痒的。

    “陛下,妾身蒲柳之姿,无颜面见陛下。”

    华胥晟道:“你我一同长大,你是不是蒲柳之姿,朕还不知道吗?听话,开开门。”

    “妾身出身低下,上天垂怜才入了陛下的眼,可是妾身不敢妄自尊大,已暗自发誓,若是学无所成,绝不见陛下一面。”

    半年没见了,她的声音越发动听了,就像黄鹂鸟,光是隔了门听一听声,就叫华胥晟心痒难耐,奈何他无论在外如何敲门,她都不肯开,只得悻悻然离去。

    待他走了,花解语才缓缓开了门,一旁贴身伺候的侍女十分不解:“娘娘,您自受封以来就未曾见过陛下,如今陛下好不容易来了,您怎么不见呢?”

    花解语轻轻揉着手指,感慨万千,“若是太容易得到了,也就容易忘了。我若还和以前一样,便是以色侍人,又能长久多少呢?这个教训,我吃过一次,就不再吃了。”

    纳言司不同于秋官府的是,纳言司的案件,基

    本来自告密,原先告密为真有奖赏,告密为假要处罚。半年前改成了无论真假,只要告密都不会处罚,若是真的,还会奖赏。

    因此纳言司的工作量开始加大。

    许真带领纳言司上下人等加班加点,每日焦头烂额,恨不得生出两颗脑袋四只手。一个小吏看到一个告密书,脸色大变,忙跑过来:“大人您瞧!”

    许真顺着小吏所指看过去,累得发黑的脸色一下子变青了。

    “……把人抓来!”

    纳言司的牢房早就扩建了好几次,比一开始大了三倍不止,即便如此,还是不够用,每天人满为患,哀嚎起来当真如屠宰场一般。

    月谣信步走过,眉头深锁。路过刑房,却见里边正对一老一少施行,那镣铐上全是血,一滴滴地往下掉。

    月谣多看了几眼,许真跟在身后,忙说:“大人,这爷孙俩竟敢诬告,小人这是给他们一点教训!”

    施行者下手极狠,哪里是一点教训,分明是往死里抽。那少女已经皮开肉绽,老者也已奄奄一息。

    “诬告不是不必处罚么?”

    许真忙道:“是,是!可是那爷孙俩竟然敢诬告您,这如何能纵容?”说起这事,他觉得可以邀功,便道,“粗民愚昧,不知纳言司乃是您管理的,竟一头撞了上来。下官一拿到告密书,便将人拿了,免得这俩人在外胡说八道,败坏您的名声。”

    月谣十分淡然,“告我什么?”

    许真说:“告您在扶摇城欺压百姓,霸占农田,杀人行凶……”他还没说完,就被月谣抬手打断了,他悄悄看了一眼,月谣脸色铁青,是发怒的前兆。便自以为聪明,对行刑的人道,“用力点!打死了事!”

    然而那鞭子杨起来,却抽不下去。

    行刑者回头一看,竟是月谣徒手抓住了鞭尾。

    “凡是向纳言司告密者,真有赏,假不罚。许真,你审了吗?”

    许真怎么敢审,忙说,“大人一向爱民,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真相一目了然,定是个假案。”

    月谣冷笑:“那就是没审。”

    许真张了张嘴,期期艾艾地说了声事,那鞭尾便扫着自己的脸颊抽了过去,顿时留了个深深的红印,“不加审讯就动刑,谁给你的胆子!”

    许真膝下一软,噗通就跪下了。

    月谣将鞭子扔在地上,厉声道:“把人放下来,延医治伤,好生问询,若是敢再伤了人一根毫毛,你就从主事的位置,给我滚下来!”

    “是!!”

    那老者已经快不行了,只剩一口气被老参吊着,好在少女身子骨健壮,休息了一天就能开口说话。

    许真给她找了个温暖的房间询问,旁边是主簿,负责记录。少女不知发生了什么,原本凶神恶煞要致自己于死地的大人竟然这么和颜悦色,也不多想,便什么都说了。

    她要告的确实是月谣,但更确切地说,是月谣的义妹——陈媚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