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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仇恨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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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场上临时搭建用来堆积物资的帐篷中,凌歧淡淡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三名少男少女,他感受着他们的局促不安,同时也察觉出了那丝蕴藏在不安下的愤怒、刻骨的愤怒

    那是父亲被害、家族再次染上污名的仇恨

    不,也许已经不止是那样,那更有凌歧上任后种种的做派

    他越得人心,那些在暗中觊觎他位置的人就越觉难受,不肯接受他的人也会受到越多的排挤。如此一来,即便一些他无心而为的事情,也会顺理成章的变成一些人借以打压另一些人的借口。

    比如在他主张拆迁的诸多建筑中,有一座雕像,是当年的长湖城主、长湖城第一神射手、吉瑞安的塑像

    吉瑞安是一位极富争议的英雄人物,他是一名当之无愧的优秀领主,同时却又是长湖城灭亡的罪魁祸首。

    吉瑞安的雕像一直屹立在长湖镇中,作为长湖城遗迹里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建筑,即便再怎么忌惮这个家族后人的新贵们,都没有哪一位提议拆掉它。因为它不仅是吉瑞安一个人的雕像,更是长湖镇辉煌过去的标志,也是镇子里目前唯一还残留着一点宏伟气象的证明。

    直到财大气粗的凌歧上位,它彻底倒下了,变成了城墙下的一堆石块原料。与之同时倒下的,当然还有长湖镇人民对这位英雄的追忆。

    这在长湖镇诸多工程中并不是最要紧的一项,凌歧在发布完那个命令后,直到原地被一座简易的木质钟楼取代,他都没有再去过问。

    他甚至已经忘了下达过这个命令,那却被镇民们当成是某种清洗的讯号,让几个已经失去父亲的孩子生活的更为艰难。

    诚然,想要彻底抹去一个英雄的功绩,光抹黑他是没用的,必须让人们彻底忘记他。凌歧懂这个道理,可当时下达那个命令时,真没想那么多,只是看它抵得好几吨石料,起码又能多建一截城墙,如此而已。

    巴德留下的两三只小猫,也值得他去耍弄计谋他是不在乎落下以大欺小的口实,更喜欢恃强凌弱,却也不会专门盯着那些小辈折腾。

    巴德有点本事,名声也不错。但即便他本人,在凌歧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有点本事的弓箭手,计划之外的一点小意外,仅此而已。

    对一些人的仇恨,他从未警惕过,到了现在,也只是觉得有点意思。

    “你们三个...贝恩、西格丽德,还有这个小家伙,是叫蒂尔吧。”

    凌歧微微一笑,三名少男少女闻言立刻生出变化,心中警钟大响。

    其中叫做蒂尔的七八岁的小女孩,嘟着嘴扭过头去,她心底的紧张和戒备是最少的。

    差点被埃尔弗里德当成晋身之资献给凌歧暖床的、少女西格丽德,正低着头,表现的微微有些羞涩,仿佛不敢看凌歧俊美的面容。若非能感受到她的坚定,任谁都会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还很年轻,只是刚刚长成的模样,就已经有了几分动人的姿色,确实是个美人胚子,难怪会被埃尔弗里德当成献礼。

    凌歧的目光没有在女孩身上停留太久,最让他意外的要数贝恩。他是巴德的长子,可实际上比西格丽德还要小一岁,只是个大男孩。

    这个大男孩在这时是唯一敢直视凌歧的,满脸都是尊敬以及少年人对荣誉特有的渴望。可惜他的表演太稚嫩了,他的心思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慎密,但在凌歧面前完全像不加遮掩一样,心中仇恨的火焰让他的灵魂都变成灼人的红色,他那心灵的窗户中,正有一团风暴在酝酿,仿佛随时都会冲出来,把面前的男人撕碎

    凌歧几天前远远见过他一次,当时还不是这模样,有怯懦,有畏惧。逆境,果然最能磨砺人心。

    “尊敬的领主,您记得不错,这两位是我的姐妹,西格丽德以及蒂尔。而我,是您最忠诚的仆人,贝恩。”

    大男孩贝恩故作谦卑的说着,凌歧微微一笑,他从他身上看到了埃尔弗里德的影子,只是他太青涩了。

    凌歧不会把不起眼的愤怒和仇恨放在心上,但他绝对不会轻视任何仇视他的人。他永远都记得一句警言,一把锋利的匕首在一个孩子手中,照样能捅死一位久经沙场的骑士。

    “嗯,贝恩,你很不错,我记得你的父亲...”

    凌歧言辞恳切,下面三人心中又是一紧。小女孩悲形于色,大女孩把头垂得更低,肩膀微微抖动,就连贝恩握在膝头的小手也是狠狠一抓。

    “你们的父亲,是一位强大的战士。”

    凌歧抬头说着,像在回忆。他没有动用任何天赋力量,因为那种能力还不够强,撼动不了已然坚定的心智。

    “平心而论,我并没想过要让人杀掉你们的父亲,毕竟我只是要推翻鲍尔斯的统治,而他和那个贪婪的家伙也不是一伙儿。而且,我很佩服他的为人。”

    凌歧言不由衷的说着,这让三名少年思绪一乱。

    贝恩学着姐姐低下头,脸上复杂之色很快消失,最终化为一抹冷笑。

    “当然,你们的父亲已经死在那场混乱中,我就不会为自己辩护。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不该发生的,可既然发生了,便再无法挽回。”

    凌歧坦然说着,空气里出现了一缕莫名的悲哀,那不是自然的力量。

    小女孩想起了父亲的音容笑貌,微微皱着鼻头,目光中闪烁着晶莹。大女孩头垂的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仿佛肩头正有什么不堪重负的东西压着。

    贝恩强迫自己冷静,强忍着愤怒和仇恨抬起头来,声音沙哑道:

    “大人,您不用再说了,我们都能理解。”

    “不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让那个恶魔杀掉我们的父亲为什么”

    贝恩话音刚落,她最小的妹妹忽然站了起来,失态的叫嚷着。

    “蒂尔你干什么不准对大人无礼你忘了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贝恩惊慌失措,这一刻在他心中的惶恐竟然压过了愤怒。

    看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东西,对他来说会比报仇更重要。

    一直都表现的很安静的少女西格丽德,这时也开始慌张,快速站起抱住妹妹,又跪下朝着凌歧连连求饶道:

    “大人,对不起大人很抱歉,我没有看好她。请您原谅我妹妹对您的无礼她还小,她还不懂事她是无心的,我们绝对没有责怪您的意思”

    美女垂泪我见犹怜,小美女也是一样。

    铁石心肠的凌歧却不为所动,他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帐篷外听到动静冲进来的士兵退出去,这才对着三个少年道:

    “我不会和一个小姑娘生气。”

    挥手止住贝恩和西格丽德言不由衷的感激,他又看向蒂尔,摇头叹道:

    “大概从来没人和你们说过实情,也许有的人认为没必要,也许有的人想让你们的父亲、留在你们心目中的身影永远都是那么高大,当然也可能有的人是包藏祸心”

    “他之所以被杀,完全是一场意外,并不是谁事先下达的命令。”

    “我不清楚你们是否知道,在他被杀前,正为了保护你们姐妹,而和冒用我名头的埃尔弗里德及其爪牙发生冲突。”

    “你们都该知道,那时我还不是领主,埃尔弗里德又怎么会听我的命令呢我不懂你们的父亲为什么连那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公正正直的人,直到现在也一样。可当时,的确是他先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了我的部下。”

    “究竟是他将我的部下误以为埃尔弗里德的爪牙,还是他轻信了埃尔弗里德的挑拨之言,又或者他是受到另外一些人的唆使,真相已经掩埋在了昨日的尘埃之中。”

    “我始终觉得,在当时的情况下,你们的父亲真不该随便朝我的人发起攻击。哪怕他有再多理由,也该和我当面对质,那才是英雄的做派。”

    “偷袭、无耻的偷袭,真的是我一直敬佩的巴德先生会做的事情吗我那毫无防备的护卫队长,当时差点为此殒命”

    凌歧的话说的极重,几乎颠覆了巴德在几个孩子心目中的形象,完全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当然,那时情况十分混乱,巴德为何要攻击法瑞恩,是受到他的敌意激发,还是相信了埃尔弗里德供认的“罪状”,或是出于别的目的,当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总之,即便巴德不是一个阴险的卑鄙小人,也绝对没有他自己的孩子以为的那么光伟正、高大上。人都有私心,圣人也一样,何况是巴德。他只是做了自认为应该做的、对的事情,那有什么错呢

    “这不可能”

    少女西格丽德惊呼出声,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

    同时愣住的还有两外两人,但除了小女孩心底的仇恨略微被惊愕冲淡,贝恩显然不相信、或者说根本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真相

    “想想吧,许多曾经尊敬他的人,为什么现在会疏远你们。真的像你们想的一样,他们都是屈服于我的权威,而你们的父亲完全是个被迫害的好人”

    “你们也未免把人心想的太丑恶了”

    “哪怕你们的父亲当真是个好人,他那么做,也有自己的理由。战场之上,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真的还有对错之分吗”

    凌歧的语气诚恳,试图改变自己在几个少年心目中的形象,然而如同早就预料到的,收效甚微。他已经再次用上了天赋能力,仍然只有最小的那个女孩,听信了一点点。

    事实又一次证明,他的天赋只能用来增强蛊惑人心的效果,绝不能当成主力军,去改变一种已经十分明确的情绪。而同样的仇恨,在不同人的心底,也会被埋下不同的深度。那本是个很简答的道理,只是不经过实践,谁也无法确定一个人表象下深埋的念头种子,到底已经根植到了什么地步。

    凌歧观察着三人的表情,一些情绪的变化很有趣,对他来说会是一笔无形的财富。